英国人设立这个“最糟性爱描写奖”,是想反对不知所云、喋喋不休的多余性描写。但实际上却为作家和出版商们制造了新闻与话题
每到年末,伦敦的“进进出出”酒吧(InAndOutClub)总有一天特别热闹,无数作家、明星在此聚集。他们参加的,是英国文学界一年一度的“最糟性爱描写奖”颁奖礼。
“最糟性爱描写奖”是由英国《文学评论》杂志于1993年创办的。这一奖项的目的是,“促使作家和出版人把那些荒诞的、肤浅的、难堪的,没必要的性描写,剔出他们本来健全完好的小说。”
今年的颁奖日定在了11月25日。与以往不同,这一次还特别增设了“终生成就奖”,获奖人是勤奋多产的“美国兔子”约翰·厄普代克。厄普代克已经连续四年,借着他书中那些“不是嫖妓就是通奸,甚至公媳乱伦”的性文本获得提名,可最终总是落败。
主办方认为,厄普代克能够四次提名,实在难得。他之所以一直没获奖,实在是对手太强劲。而他常年来的表现,倒是很稳定,而且每次都不乏亮点。比如,2005年厄普代克曾凭小说《村庄》入围,书中通奸的主人公这样赞美情人的私处:“它一点儿也不像菲利丝那儿。这个更滑、更简单些,体液没那么稠,不像酱汁,倒更像冻胶。最诱人的是,她总将双腿摆成欢迎造访的M型。”
厄普代克虽嘴上说他把“最糟性爱描写奖”和曾经得过的普立策奖、美国国家图书奖,以及欧·亨利奖看得一样重,但对这份迟来的“荣誉”其实一点不领情。他借口说因为他恼人的牛皮癣,所以一天也离不开灿烂阳光,伦敦雾蒙蒙的天气他受不了。因此,就不来参加颁奖礼了。
厄普代克在历年来的获奖人中,算是个异类。其他作家几乎都是乐呵呵地跑来领奖。甚至有人发表过这样的获奖感言:“真希望所有入围的作品段落,都出自我手”。今年拔得头筹的,是伦敦市长的小说家妹妹——蕾切尔·约翰逊。她将书中主人公“爱抚的手指”比作“被灯罩困住的一只飞蛾”,把他的舌头比喻为“如一只猫仔细舔食牛奶盘子,不放过任何一滴” 。
蕾切尔在颁奖现场,抱着那只“脚形石膏奖杯”,激动得好像抱着奥斯卡小金人。她说获奖理由中“本已健全、完好的小说”,是对她文学造诣的充分肯定。另外,能和诺曼·梅勒、塞巴斯蒂安·福克斯、汤姆·沃尔夫这样的著名作家一同位列得奖者名单,真是“三生有幸”。她还说,自己的目标是:“向获得终身成就的厄普代克,看齐!”
谁比谁更荒谬
《文学评论》的编辑认为,今年上榜的“糟糕性爱描写”风格非常多样。有的,将性爱写得过于严肃,比如小说家保罗·柯艾略的新书《布瑞达》,那段“人行道上的激情表演”,好像“生理卫生课教程”,而且发生地点也实在诡异。还有一些,则是太。历史学家西蒙·蒙特菲奥尔在他的首部小说《萨申卡》中,描写了一个原本行为拘谨的前苏联女党员,遇到了一个放荡不羁的作家。评审们一致认为,书中一箩筐的性事去掉一半才刚刚好。
英国前首相布莱尔的新闻秘书,阿拉斯代尔·坎贝尔凭借新书《心中的一切》,也赢得了提名。早年,鉴于职业身份,她用RivieraGigolo等化名为《论坛》杂志写些色情作品。尽管有这样的练习,可新书中那段“长椅上的性事 ”,还是将她推上了榜单。坎贝尔觉得自己的小说“本质上非常严肃”,那是一个关于狼群、狼性的故事,而她所写的性爱,也只是关于狼。评委们则觉得,长椅、狼、性,这三者联系起来,“实在荒谬”。
荒谬,是历年评选中出现率最高的词语。比如,去年的获奖作品——已故作家诺曼·梅勒的遗作《林中的城堡》,就是以荒谬胜出。梅勒在书中先是费了大量笔墨描绘精子、卵子的相遇——“每个孤独的精虫,都游走于子宫的汪洋,那卵子大得就像巡洋舰”。之后,他又把男性性器官,描写成“柔软如一团粪便”,而男女交媾则像恶魔附体后的群魔乱舞。即便书中这番云雨后孕育出的结果将是希特勒,但评审们还是认为,梅勒的手法实在缺少文字美。
和梅勒的“粪便”比喻类似,英国美食评论家科伦,也是凭借着对男性器官的“奇异想象”在2005年获得“最差性爱”殊荣。在他的首部小说《Winkler》中,他把男主角的阳具写成“像掉到空空如也浴缸中的‘花洒’,弹来弹去的”。评委们说,正是那个过于激动的花洒,令科伦独占鳌头。另外,他那些长得没完没了的句子,扭来扭去,就如那个花洒一样。
那一年,厄普代克的《村庄》,就是败在了科伦的“花洒”下。同时落败的,还有拉什迪,他的文字确实不和科伦共处一个“荒谬级”。拉什迪不过是写:“她一丝不挂地站我面前,只有一个小火盘在她腰下燃烧,令干柴烈火,热上加热。于是,我们互相抚摸5个地方,用7种方式接吻,最后用9种姿势缠绵。”
大概是觉得拉什迪的“数字描述法”毫不深入,点到即止。于是,美国作家汤姆·沃尔夫在他的小说《我是夏洛特· 西蒙斯》中,将性爱步骤逐一分解:“他们的舌头,滑啊滑啊滑啊滑。他那只手,聚精会神地、全面探索她的躯体,而不仅仅是那些耳鼻喉科的洞口。”沃尔夫果真凭借这一段,得了下一年的 “最差性爱描述奖”。不过,站在领奖台上的他,并不十分满意。他说:“大家怎么完全没有读出,我这段描写的社会反讽意味呢。”
《文学评论》的编辑说,在十几届的评选中,让他们印象最深的,还是第11届的得奖人,印度年轻作家巴哈尔。巴哈尔当年之所以可以击败美国作家保罗·瑟罗、巴西小说家保罗·科埃略,以及英国导演艾伦·帕克,是因为他那段隐晦的“ 汽车超速行驶式床戏”。
巴哈尔写道:“她不断给你的机器注满油料,你的转速表达到了新高。不能再等了,否则会失去最佳时间。她把布加蒂牌小汽车的油门踩到了头。你或许想,她可以像大众汽车那样匀速行驶,从你的油箱中挤出最大的里程。但她却让汽缸全力燃烧,将道路吞噬殆尽。”
为何会把性写成这样?巴哈尔本人的解释是“迫不得已”。因为印度严格的出版审查制度,让他不得不打“擦边球” 。让评委们记到现在的还有巴哈尔获奖后的表现。他站在领奖台上激动地说:“尽管这个奖不能光宗耀祖,但至少可以让我的名字传遍五湖四海。”巴哈尔的出版商也看准这是个卖点。正是他们,给他买了机票,让他专程飞到伦敦领奖。出版商还表示,一定要趁热打铁,加印巴哈尔的所有作品。
因为“滥”,所以“烂”
其实,脐下三寸那一段,历来都是文艺创作者们最钟爱的一部分。而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畅销书——十五世纪的诗歌集《姿势》,就是和“性”有关。书中包括16首诗,每首诗都配着一幅插图,诗歌和插图的画面直接描绘了男女交媾场面。
书中的性描绘,以当时的社会标准,简直“罪不可恕”,但和现代作家相比,倒也不过尔尔。“分开腿儿惹人看,压断老娘肋骨俩”,已经算最露骨的了。《姿势》问世后,马上被列为禁书。可在民间,却隐秘传播,不断被重印。如今倒也留下了几页碎片,收藏于英国不列颠博物馆。
随着时代变迁,人们对文学作品中“性”的接受度也逐渐增强。文学巨匠莎士比亚只是在《罗密欧与茱丽叶》中,写了些一语双关的“荤笑话”,就被剧作家R.格林骂作“一只说着混账话,暴发户式的乌鸦”。甚至有一位叫做包德勒的英国医生,专门整理了一套的《家庭版莎士比亚集》,大肆删减原著内容,为的只是“让一个男人能够在他女儿面前,毋庸顾忌地朗读它”。
当年,D.H劳伦斯由于作品色情总被禁,他每天忙着向民众宣传:“性这个东西是美好纯洁的,正是因为人们的思想龌龊,用有色的眼镜去看,才把它变成了一种肮脏的小秘密。它本来就该光明正大地写出来。”
那时的劳伦斯不会想到,多年后,他所向往的“光明正大的性描写”终于实现了。可代价却是,更多时候,“性”沦为了取悦读者的工具。它背离了纯洁,向着庸俗前进。其感觉,如同把纳博科夫的《洛丽塔》强加一个闪亮的副标题——异乡变态情。
“最糟性爱描写奖”的创立,就是想向文学界提个醒:本来干净清爽的作品,何必生拉硬拽些“多余的性”。即便是必须的性描写,也不能为了制造噱头,抛开艺术美感,乱说一通。“滥性”,正是“烂性”产生的原因。
当年那些评委,还曾拿出英国的另外一项大奖——“驴唇马嘴奖”作为类比。为了直观,他们把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的一段“获奖文字”当作“反面教材”。拉姆斯菲尔德的话,说得云里雾里:“就我们所知,有些事情早已是众所周知的。有些事情我们知道自己知道。我们也知道,有些事情早已是已知的未知。”——“最糟性爱”的评委们认为,现在的作家,在性描写上的喋喋不休,不知所云,功力丝毫不在拉姆斯菲尔德之下。
但十几届评选办下来,评委们反倒迷茫了。获奖者们大多都像那位印度小伙巴哈尔和他的出版商那样,懂得化不利为有利。批评性的曝光,反倒为他们制造了新闻与话题。“他们的作品更畅销了,他们之后的写作不是更谨慎,反而更加轻率随意,信马由缰。”一位评委在今年颁奖后感慨说:“看看厄普代克,这些年来,几乎所有新作都上榜。我们真的怀疑,这个评选的作用,是好还是坏?”
评委们在每年的颁奖礼上都说,真希望这是最后一届了。他们一遍遍列举着心中那些美好的“性”:薄伽丘的《十日谈》中,性的描述是自然与人性的回归,是划开漫漫中世纪黑幕的一把利剑;劳伦斯的《虹》,将性爱展现得万般风情;《北回归线》、《性爱之旅》里,亨利·米勒的性描写清晰动情。
或许,文学中的性爱,最关键的是要懂得“节制”。服务主旨,烘托主题,让作品的艺术性向前迈一步,便是功德圆满了。切不要借题发挥,肆意而为。借用李安对《色·戒》的解读:“色,是我们的野心;而戒,是怎样能够适可而止,不过分,不走到毁灭的地步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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